上一主题下一主题
推送至APP |
级别: 总版主
UID: 2
精华: 1
发帖: 12967
威望: 12978 点
铜币: 1126817 枚
贡献值: 0 点
注册时间: 2022-03-21
最后登录: 2024-02-18
0楼  发表于: 2022-06-14 15:22

影视评论 “少年的你”与退场的作者性──评电影《天气之子

  ,转而拥抱一个架构完整的幻想世界。但在《天气之子》中,略带缺陷的奇幻设定中却不合时宜地存留着“世界系”的残影。创作转向的不彻底并没有带来全新的风格,反而昭示了新海诚作者性的退场。
  当帆高跳下摩托车,向阳菜所在的“天空之城”飞奔时,少年心气以奋不顾身的姿态浮现,伴着洋次郎的音乐,二人相遇后的种种翻上心头,羁绊也愈发强烈。在《天气之子》(2019)长达九十分钟平庸的,甚至带有缺陷的叙事之后,作为仪式感的奔跑依然具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这也昭示了新海诚在创作上的转向:男女主角之间,世界存亡的困境不再是二人情感的天堑,少年人的敏感彷徨也渐渐退场。新海诚的上一部作品《你的名字。》(2016)是一次成功的实验,被断裂的记忆隔绝的泷和三叶最终在东京街头偶遇,认出了彼此,这个带有奇幻色彩且未留遗憾的青春故事使观众感动落泪,也获得了票房、口碑双丰收的成绩。《天气之子》的转向则更为彻底,新海诚取消了他擅长描摹的心理矛盾,男主角以决绝的姿态选择了女主角而放弃拯救世界。这本该是一次挑战秩序的大胆尝试,然而在帆高和阳菜手牵手从云端坠落后,我感受到的却是徒有呐喊、不见对象的巨大空洞。电影画面依旧是“每一帧可作壁纸”般的精美,而实际上,新海诚已将惯常的风格抛诸脑后,但他奔向的却并非一个美丽新世界。
  故事发生在天气异常、连月下雨的东京。海岛少年帆高离家出走,在东京遇见了带着弟弟生活的少女阳菜,阳菜拥有祈祷便能使天空放晴的能力,帆高和阳菜决定以“晴女”的身份替人祈祷天晴并赚取报酬。阳菜过度使用能力,身体和天空逐渐相连,为使天气恢复正常,阳菜作为活祭品被献祭给天空。因非法持枪遭到追捕的帆高从局逃脱,将阳菜从天空带回,东京又回到瓢泼大雨的天气之中。
  依然是关于世界危机和少男少女的情感故事,听上去与新海诚过往作品的设定十分相似,然而观感却非常不同。从新海诚的首部动画短片《她和她的猫》(1999)到颇负盛名的《秒速5厘米》(2007),旁白被大量使用,旁白的内容有往来信件、主人公的近况介绍,也有人物当下的感受和所思所想,通常是感愧于心、具有忧郁气质的文字,话语与闪烁着流动光彩的画面形成互文。可以说,“新海诚式”的旁白在叙事中是作为一种角色存在的,它不仅仅提示人物的心理、情绪变化,更使我们进入人物的个人意识以观看片中构建的世界。这被视为新海诚的一种标志性风格。《天气之子》仍是以男主角帆高的独白作为开场,我们看到一年前,守护在妈妈病床前的阳菜被乌云中透出的光束吸引,她祈祷着穿过代代木废弃大楼屋顶的鸟居,在一片水汽蒸腾中升上天空,获得了“晴女”的能力。此处帆高的独白更多地是为阳菜的行动作注,如“她不自禁地一边祈祷着,一边穿过了那座鸟居”,是一些功能性的语句。另一处旁白位于帆高在须贺先生的杂志事务所找到工作后,帆高开始忙碌于报道编写、外出采访及生活琐事,此处的旁白也基本上是对事件及情绪的补充解释,如“我负责处理所有杂事,从打点须贺先生的日常琐事,到接电话、整理收据跟采访听打”。此外,还有阳菜对自己获得“晴女”能力经过的叙述、帆高沿着铁轨线奔跑时对阳菜的呼唤和道歉。
  严格说来,《天气之子》没有一处“新海诚式”的旁白,没有一处旁白使个人意识在语言中浮现,但片中的确使用了旁白作为叙事的补充,可见并不是导演刻意避免使用此种技巧,而是不再有使用旁白的情绪空间。帆高不同于新海诚以往作品的主人公,他出场便是决绝的、一意孤行的,他离家出走以及在东京发生的一切全都是自己的选择,即使在一开始遭受挫折,他也不会因此徒生悲凉。唯有在主线事件结束的三年后,帆高从故乡乘船前往东京,对于该如何面对阳菜充满了不确定感,大人们对“改变世界”的否定也使帆高对自我产生了怀疑。然而紧接着,帆高遇到了在路边祈祷的阳菜,所有疑虑被迅速抛下,取而代之的是十二分的肯定:是的,三年前我们改变了世界,三年后我们可以在被改变的世界中一同生活下去,这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呢?正是这种不怀疑将包孕着更多可能性的情绪空间从影片中驱逐出去。
  《天气之子》仅存的旁白不再具备描摹自我的作用,而是用于补充叙事。同时,越来越多的社会存在被客观地呈现在影片内:五光十色的歌舞伎町、以夏美为代表的年轻人找工作的艰难、随大雨落下的天空之鱼。观众所看到的,不再仅仅是男女主人公注视下的世界,而是一些确凿无疑的存在,男女主人公生活在其间,并被它塑造、因它而改变。自此,旁白通过人物来观看世界的作用也被取消了。
  影片中的世界不再依赖人物的观看,这样一来,奇幻设定所建构的世界本身的完整性就变得重要了起来。而《天气之子》中造成东京天气异常的“天空之境”却遗留了许多问题,如为什么代代木大楼屋顶的鸟居是通往“天空之境”的,帆高为何能轻易将作为祭品的阳菜带回,以及壮观的“空之鱼”除了作为奇观的展示并无“天空生态”的意义……最重要的是,新海诚并未解释阳菜献祭的直接原因。在他们的逃亡之夜,阳菜向帆高展示她逐渐与天空连为一体的身体,并预测了自己的消失,而帆高强烈地表达了希望将她留在身边的意愿。因而可以排除阳菜主动献祭的可能,或许是被动献祭──作为“天气巫女”,承载了太多人们希望天晴的愿望。而后,帆高因离家出走和持有被抓捕,他的奔跑似在抵抗世界的秩序和法则,然而这一抵抗忽视了一个重要的前提:希望天晴的人们,未必知道他们的愿望会导致一个少女肉体的消亡。片中属于“大人世界”的须贺先生在赶走遭搜捕的帆高之后,向夏美坦言“假使只要一个活祭品就能让失控的气候恢复原状我倒是乐观其成,或者该说……大家都会这样想吧”,新海诚使个人存在的意义战胜多数人利益的尝试固然可贵,然而在知情权不对等、影片也并未直接展示多数人态度的情况下,将这种多数人对少数人的暴力默认为必然发生的现象,是一种莫须有的罪名。“少年的你”在流动的城市空间中奔跑,抵抗的便是这种“莫须有”的暴力,最终他解放少女、使东京浸没于雨水之中的行为实际上是对所有不知情者动用私刑。除非东京的民众在知情后言之凿凿要阳菜死,或者影片与观众建立的联系强大到令观众也赞同牺牲阳菜,否则帆高以个人决断施行的私刑是不值得歌颂的。但新海诚的态度分明是赞美这种以一敌众的负隅顽抗──我更愿意相信这是新海诚在过于执著地描绘一个奋不顾身的少年时造成了剧本的漏洞而非其价值取向。
  若新海诚依旧是以“世界系”的方法构建“天空之境”,这些问题并不重要,哪怕是不交代多数人的明确态度,刻板印象经模糊处理后也能立稳脚跟;但正因新海诚取消了人物对世界的观看以及弱化了人物的精神世界,那些模糊的末日不得不勾勒出更清晰的轮廓。从《你的名字。》开始,新海诚渐渐背离了“世界系”的创作思路,他试着去拥抱一个架构完整的幻想世界,然而很可惜,《天气之子》并没有做到。
  ▲ 从左至右、从上至下依次是《星之声》海报、《秒速五厘米》海报、《言叶之庭》海报、《你的名字。》海报
  20世纪90年代后,日本诞生了一批“世界系”动画、漫画及轻小说作品,这些作品将宇宙危机、世界末日、人类命运等庞大的主题与男女主人公之间的情感纠葛联系起来,但并不关注背景设定本身的细节,而着重描写主人公的心理活动。使新海诚在业内首次扬名的动画短片《星之声》(2002)便是“世界系”的代表,在这个以外星人入侵太阳系作为背景的故事中,对于柔弱的初中女生美加子为何会被选择成为宇宙战士参与星际战争,导演未给出答案──在“世界系”的法则中,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星际战争将美加子和原本情投意合的同班同学小昇分离,时间和空间造成巨大的孤独感,二人成了“被宇宙分离的恋人”。
  在“世界系”作品逐渐式微的2007年,新海诚仍创作了《秒速5厘米》这样固守着“世界系”内核的作品,而这部影片在“世界灭亡”的背景设定上做出了调整:它取消了科幻的设定,阻断男女主人公之间情感的不再是要摧毁世界却又面目模糊的外星敌人,而是微妙地察觉到“那巨大的人生,那渺茫的时光,这些都无可避免地拦在我们面前”的少年愁绪。《秒速5厘米》对这一世界的架构无疑是成功的,它并不指向架空的世界观,而是指向个人的小世界。此时的新海诚准确地把握到了“世界系”的核心──并非科幻设定,并非世界终结、人类灭亡的庞大主题,而是“我”受限于时空的有限性且世界因“我”所见所感而存在,对这个世界抱持着既逃避又依赖的态度。
  新海诚在小说《言叶之庭》的后记中写道:“孤独地追求着某人的心情,构筑了这个世界。” [ 1] 这是以上提到的作品中的世界,然而从《你的名字。》开始,新海诚开始刻画客观存在的世界,人物所处的环境不再仅仅是他的目之所及、心之所向。表面上看,《你的名字。》是符合“世界系”的设定的。陨石坠落导致糸守镇被毁,女主角三叶在此次灾难中身亡,生活在不同时空、曾因不明原因与她交换身体的立花泷,穿越时空告知三叶灾难即将发生的讯息。糸守镇的居民得以幸免于难,而三叶和泷关于此事的记忆却被不知名的力量抹去了。在影片中,泷和三叶有着清晰的生活背景和社会关系,交换身体也因三叶家世袭的巫女身份解释得通,语文课上“黄昏之时可见到非人之物”、口嚼酒作为“产灵”(即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更是成为二人穿越时空在山岳相见的草蛇灰线。这些正是该片区别于“世界系”作品的地方。
  此外,《你的名字。》中主人公的态度也与“世界系”作品大相径庭。泷不再是《星之声》中苦苦等待宇宙来信的小昇,也不再是《秒速5厘米》中遗憾郁结于心的贵树,当他开始绘制梦中糸守镇的风景并踏上寻找之旅时,他便成为了“新海诚宇宙”中的第一个行动派。在影片结尾,《秒速5厘米》里“相见未相识”的令人唏嘘不已的场景(这被认为是新海诚的“标准结局”)没有再次出现,而是泷主动开口搭话,二人终于认出彼此。泷与三叶“前世”的记忆被唤醒,仿佛是新海诚在进行自我反省:恋爱成功难道不好吗?何必总是让故事充满遗憾?
  不过《你的名字。》还残存着彷徨少年人的影子,三叶与泷在黄昏之时短暂会面,而三叶还没来得及在泷的掌心写下名字便倏然消失。二人遗忘了关于对方的记忆,此后的五年内,泷始终被困于一种寻找的茫然情绪中。新海诚标志性的旁白依然对刻画泷彷徨的内心起着作用,那是一种独属于“世界系”的絮絮叨叨又无可奈何。而在《天气之子》中,这种茫然的情绪被彻底抛下,新海诚迫不及待要拥抱那种激动人心的情感,于是少年不再彷徨──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吧,哪怕大雨将这座城市颠倒!
  《你的名字。》虽然还保留着一些“世界系”的神与形,但在本质上已经与之相背离,然而如果因此断言这是新海诚作者性的退场则未免太过教条主义。在我看来,《你的名字。》虽不再属于“世界系”,但依旧带有新海诚一直以来的悲恋气质,可以说是给新海诚的作品光谱增添了新的色彩。《天气之子》保留了“世界系”的外壳,即把世界危机和少男少女的情感相联结,然而充满行动力甚至有些偏执的少年主人公冲破了“世界系”之世界,不再受限、不再依赖,也不再逃避这个他所生存的、造成他的困境的世界,“世界系”的那种蒙眬的物哀气质便也不复存在了。从这一角度而言,《天气之子》对“世界系”的突破比《你的名字。》更进了一步。然而,《天气之子》的转向并不彻底──呈现客观世界却仍留有“世界系”那种蒙眬的、默许的部分,使这部影片充盈着自相矛盾的气息。
  虽然这部影片难能可贵地闪现了新海诚以往作品所不曾具备的人文关怀──青少年的成长问题,被边缘化的底层,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而牺牲的沉默的少数人──但是由于叙事策略、导演手段等方面的疏漏,这些思考在被轻浅地提及后就被搁置了。我认为这些问题可统统归结于作者性的退场:《天气之子》不仅放弃了“世界系”作品的风格,也没有继承诞生自《你的名字。》的“新作者性”,更没有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可能。唯一愈发精益的是用光效堆叠的美丽画面,但新海诚应当是一个追求叙事的极致和风格化的电影作者,不应当因《天气之子》这部具备各种类型特征的“四不像”之作,而沦为依靠画面与技术的“桌面壁纸制作者”。
☛ 1024社區区
上一主题下一主题
 电影2090 » 互动杂谈